人民日报海外版记者 黄晓慧
冬日的上海市静安区闻喜路上，车来车往、熙熙攘攘。位于这里的彭浦新村街道彭一小区更是格外热闹。一幢幢黄褐色相间的新楼房内，回迁的老居民有的忙着给新房装修、添置家具，有的已住进新居。
原本老旧破败、厨卫共用的老公房，经过拆除、原地重建，变身为有阳台、带电梯、厨卫独用的新房。多年来，彭浦新村街道把旧改（旧住房改造）当作头号民生工程来抓，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办、一年接着一年干。作为在上海市率先启动实施旧住房成套改造工作的地区，20年来，彭浦新村街道共改造非成套旧住房102幢，改造面积18万余平方米，让4907户家庭受益。随着彭一小区旧改完成，彭浦新村旧改工作画下圆满句号。在这过程中，当地也探索出了以民生工程提升基层治理水平的新路。
“时代发展不能落下他们”
彭一小区重建落成后，老居民赵启明做了两件要紧事：看他的新居，到居委会报名当社区志愿者。“我感激啊！没有旧改，我们现在还住在漏水的破房子里，下雨天打着伞做饭。”
今年72岁的赵启明是彭一小区的原住民。20世纪50年代末，彭一小区建成。还是个孩子的赵启明随同父母住进了17.3平方米的公房。“当时，通水电煤气、有抽水马桶的房子算上海最好的房子了。”赵启明说，这房子最多时挤住着他家7口人。后来，他自己成家了，“父母和兄弟姐妹把这老公房让给了我们一家三口，这一住又是30多年。”
“彭浦新村有彭一、彭三等多个老旧小区，住着很多赵启明这样的‘工二代’。”静安区二级巡视员、原彭浦新村街道党工委书记任伟介绍，2021年，在市里的大力支持下，静安区拿出当年财政收入的1/6，补齐这块民生“短板”——将彭一小区非成套住房一次性全部拆除重建。
重建后的彭一小区内保存着的老物件——一座上海解放时遗留下的碉堡。
居民在彭一小区新建的活动场地锻炼身体。
老居民们在彭一小区新建的休憩长廊照片墙前共叙往事。（以上图片为人民日报海外版记者 黄晓慧摄）
下此决心，绝非易事。这可是上海市区建筑体量最大、彭浦地区旧改最硬的“骨头”，产权房、公租房混在一起，最大户型110平方米，最小的只有7.2平方米，户型多达282种，半数以上家庭“人户分离”……如此复杂的情况，能在4年内实现彭一小区2110户居民迁出再搬回吗？
困难再大，也得改！旧改里，不仅有民生，更有厚重的城市发展史。作为上海重工业的摇篮之一，彭浦建成了上海最早一批的工人新村。一栋栋气派的苏式宿舍楼，只有劳模、先进才能住得进来，也由此得名“劳模新村”。
岁月荏苒，当年的“光环楼”成了逼仄的“老破小”，留下了很多没有办法搬走的人。改造前，彭一小区每20户居民里就有一个低保户；有300多名残障人士居民；行动不便、七八年没下过楼的老人也有很多。
发展成果要惠及全体居民，解决民生问题慢不得。“他们曾撑起了国家工业的脊梁，为这座城市奉献了青春和汗水，时代发展不能落下他们。”任伟说。
自彭五小区2005年成为上海首个旧住房改造试点小区，彭浦新村街道启动旧住房成套改造工作，一直是“做通一幢改一幢，成熟一片改一片”，先后分七期完成了62幢楼9万多平方米的改造。经历改扩建、加层扩建、拆除重建，从厨卫独用，到电梯高层，再到现代化社区，绵延不断十多年，攒下的“群众工作八法”，成为全市乃至全国学习的经验，各地到彭浦取经的络绎不绝。
“钉钉子的事，起了锤就要干到底”
“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多年来，上海一直把非成套旧房改造列入重点民生工程。2021年出台的《上海市城市更新条例》有多个条文指导拆除重建相关工作。2015年，原静安区与闸北区合并，彭浦地区得到了静安区最好的资源支持，推动了拆违整治、城市更新。
在具体的旧改过程中，要把好事办好，首先得妥善处理千头万绪的家长里短。
彭一小区旧改在2019年10月预签约达99.1%，当年12月底正式签约率达到99.9%。这样的签约率，放在任何旧改项目上都已是难得。但这次在彭浦，却引起了一场小风波——因为没达到100%签约，按照协议，每户的签约奖励减少了三成。
“就因为那两户不签约，连累我们签了约的人奖励变少了。”彭一小区居民老尤一气之下组建个微信群，拉着几十户居民，天天到街道办事处反映。
“居民把旧改当成改善生活的契机，期盼很高，我们能理解。但原则不能破、规则不能改。”任伟领着街道、居委会干部，白天接访，晚上到居民家里继续做工作。
“这样骂我们，没道理的。”彭浦新村街道旧改办主任须炳荣做了多年旧改工作，在群众中颇有威望。但这次，他心里多少有些憋屈。“自从干了旧改的活，没见你在家待过完整的一天”，老伴的怨言更是一度让他萌生了退意。
回想20年前，彭浦新村街道刚启动旧住房成套改造。考虑到旧住房中的居民大多上了年纪，由工作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与居民沟通会更容易，街道从区内聘请了一批退休干部组建起“旧改办”。当时，刚从原工作岗位退休的须炳荣，受老领导嘱托，成为第一个到彭浦新村旧改办工作的老同志。那时，他每天要蹬7公里的自行车来彭浦做工作。
一次，须炳荣到吵翻天的居民家做调解，迎面就是一盆冷水泼过来。他不急不恼，去换身衣服再上门。“你们现在骂我，等改造好了，你们得叫我须老师。”
答应居民的事要完成，笃定的事要做好，须炳荣心里有股轴劲儿。2018年，彭三小区四期旧改签约率94.8%，未达到法定的95%，眼看改造项目要搁置，且一停就是3年。须炳荣不甘心，又请来坚定支持改造的居民，联名“上书”区里表达强烈改造意愿，并由这些居民帮忙去说通反对的居民。最终，签约率达到了法定标准，小区顺利签约启动改造。
彭七小区改造完成后的那年春节，住上新居的居民排着队到旧改办给须炳荣拜年。再后来，常年下不了楼的老人因改造装了电梯，能坐着轮椅下楼晒太阳。大家远远看到须炳荣就会喊：“须老师，保重身体啊！”
委屈归委屈，一想到这些暖心时刻，须炳荣又回心转意了，还是决定迎难再上。“彭一小区改完，这事就画了圆。半途而废，不是我们共产党人的性格。”
任伟的轴劲儿丝毫不输须炳荣。“钉钉子的事，起了锤就要干到底。”任伟说，“民生问题不能拖，现在不解决，将来就要付出更大的成本和代价。”
彭浦新村街道干部们了解到，老尤所住的公房是父母留下的，其弟常年不在房子里住。按规定，过渡补贴应给老尤，房子改造好后也归老尤。老尤的弟弟知道后，也到旧改办大吵大闹。令老尤想不到的是，大家不仅没记恨他，还顶着压力一碗水端平。后来，老尤见到须炳荣他们，表示自己很难为情。
“做到人人都满意很难。但要公平，做到人人服气。”一场小风波后，彭一小区旧改如期进行。2021年12月，彭一小区改造项目正式开工建设。2025年6月29日，彭一小区旧住房拆除重建项目正式宣告圆满收官，举行了隆重的回搬仪式。
“老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彭一小区旧改期间，彭一居委会党支部书记李锋主要靠电话和个别上门服务维系着和居民的联络。
去年7月，租住在浦东的孤寡老人张爷爷要出院，向居委会求助。李锋和居委会干部坐了2个小时地铁到医院接他回家，“彭一的居民散住出去了，但跟进服务不能断”。
李锋说，通过旧改，居委会的干部和居民联系更紧密了，彼此也更加信赖。去年，第七届进博会举办期间，街道需要维持交通秩序的志愿者，李锋在微信群里发了一个招募令，很多居民都报名回来。
率先响应的是党员和旧改时就担任过志愿者的居民。退休职工姜恩东是老党员，在彭一小区旧改时，不仅带头签约，还主动当起志愿者，在签约、选房等旧改重要环节维持现场秩序。老姜向彭一居委会报名时只说了句，“我又来了，搭把手”。
多年来，静安区委组织部源源不断地将年轻干部送到彭浦挂职锻炼。彭浦旧改过程中，党员干部们秉持着“时时上心”的态度全心投入。
李锋2016年到彭浦新村街道工作后，曾被抽调参加彭一小区旧改。“我学习如何和群众打交道，如何有章法地组织群众、服务群众，在这过程中，也建立起了和彭一小区居民的感情。2023年，再回这里工作时，我就像为自己的家里人做事情。”李锋说，“旧改过程中，签约、选房、搬迁，每个环节干部们都冲在前，嗓子都喊哑了。这些工作，老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解决群众急难愁盼，才能托起稳稳的幸福。彭浦新村街道党工委书记张丽珍说，从“老房子”到“新房子”再到“好房子”，彭浦新村始终把让人民过上幸福生活作为头等大事，将“民生账单”变成“幸福清单”，让彭浦群众的笑容更多、心里更暖、生活更美。
如今，赵启明住进新居后，每天都要绕着小区走好几圈。整洁干净的健身步道、明亮的路灯、绿油油的草坪……家门口还有一栋5层综合体正在进行内部装修。不久后，健身中心、社区食堂、老人活动中心都将开张；附近还有新的养老院、交通枢纽、菜市场、图书馆……彭一小区焕新重启，赵启明越看越欢喜。他和张丽珍说了好几遍：“要管好这里，把彭浦工人新村的精气神一代代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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